前幾天，我的學生轉給我一段陳丹青批評教育的視頻?？春?，我給我的學生發(fā)信說：“通篇都是負能量，沒有一點兒正能量，沒有一點兒建設意義，不能給人帶來絲毫希望。教育改革，不是控訴一通、抱怨一通、發(fā)一通牢騷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需要進行堅韌的、耐心的努力，需要‘不立不破，先立后破、邊立邊破’的長期努力。行政職業(yè)能力測試1989年初次被引入國家機關補充工作人員考試，到2002年公共基礎知識考試退出國考，前后凡13年。這就是一個‘邊立邊破’的成功案例?！?/span>
幾十年來，直到今天，成千上萬教師和教育研究人員在為教育改革進行著艱苦的努力。在他們的努力下，教育領域中發(fā)生了許多靜悄悄的進步。
進步之一是教材由“一綱一本”變?yōu)榱恕耙痪V多本”。很多年中，全國的中小學曾經統(tǒng)一使用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教材。1985年，教育部明確了“一綱多本”的基本方針。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形成了“多省一本”、“一省一本”和“一省多本”的局面。在教材開發(fā)方面，雖然尚未形成“千帆競發(fā)”、“百舸爭流”的局面，但已經形成了人教版、江蘇版、北京版、北師大版等不同版本競爭的局面，已經為教材開發(fā)引入了一定的優(yōu)化機制和改革動力。
進步之二表現(xiàn)為考試與教材基本脫鉤。15年前，當我們開始呼吁考試與教材脫鉤時，曾經遭到一線教師的強烈抗拒。有人指責說：“你們破壞正常的教學秩序”。有人說：“你們搞應試教育?？荚嚺c教材脫鉤，正規(guī)的課本不教，只好全力以赴應試了?！庇腥苏f：“我教的課本你們不考，這個書沒有辦法教了”。
2002年，新疆自治區(qū)招辦曾經給負責高考漢語試卷命題的北京語言大學漢語水平考試中心發(fā)來正式公函，要求考試內容必須保證55%來自高中教材。公函中，措辭嚴厲地說，如果不能保證這一比例，我們需要承擔一切“政治后果”。當時，考試內容如果過多脫離課本，學生中可能出現(xiàn)不利穩(wěn)定因素，教師中也可能出現(xiàn)不利穩(wěn)定因素。所以，我們需要對“政治后果”負責。當時，我是命題責任人。
10多年后的今天，高考試卷已經基本與教材脫鉤。教師們已經基本接受了考試與課本脫鉤的現(xiàn)實。許多教師，開始形成“能力發(fā)展”的概念，許多教師，開始知道在考試不直接考課本內容的情況下，怎樣教書。
現(xiàn)在，我們需要繼續(xù)向前走，不能停步在“一省一本“或“一省多本”，我們需要繼續(xù)向“一人一本”和“一人多本”的方向邁進。
今天，包括《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一個教育專家16年的教子手記》一書的作者尹建莉在內的許多人批評中小學語文“教材選編質量不高”。問題是，我們真能編出一本適用于所有學生和教師的“高質量課本”嗎？
我認為，由于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學生，由于學生之間存在差異，由于教師的能力和個性特點之間存在差異，不可能存在適用于所有學生和教師的“高質量課本”。
2009年，我在《領導者》雜志第28期發(fā)表了《條件具備的學?？梢钥紤]取消中小學語文教科書》一文，倡導“一人一本”和“一人多本”，指出這是未來教育發(fā)展的大趨勢。文中建議部分條件具備的學?？紤]取消中小學語文教科書，不設統(tǒng)一教材，只設閱讀等級，在每一個等級提供大量閱讀材料。基礎語文教育的目的原本是在語言、文字、文化方面對孩子進行啟蒙，而“教一本書，讀一本書，背一本書，考一本書” 的作法實際上是在將語文教育簡單化、格式化，恰恰起到了反啟蒙的作用。“反啟蒙”就是中國基礎語文教育的痼疾。老師和學生不必把大量精力消耗于那些很容易查找到又很容易忘記的知識之上。浪費時間事小，敗壞學生胃口事大。
孩子們擁有不同的性別、成長經歷、生活環(huán)境以及智力和心理發(fā)展的水平，他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絕不是一本教科書可以滿足的。不同的孩子需要通過讀不同的書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取消教科書以后，可以在每一個教室里擺一個小書架，書架上放的應是適合特定年齡階段的閱讀材料。這些材料可以包括各種體裁，可以涉及廣泛領域。
我在文中談到我在北京語言大學教育測量所學生讀書會上的驚喜感受?？粗粡垙埮d奮的面容，我常想，孩子們從童年時代起就應該享受讀書、思考和寫作的樂趣，就應該養(yǎng)成珍惜和記錄自己的體驗和感受的習慣。
2009年到現(xiàn)在，短短的5年，我的建議正在從“不可思議”變?yōu)椤翱梢岳斫狻?。我們已經看到，由于考試與課本的脫鉤，很大程度上解放了教師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越來越多的老師正在突破課本的局限，支持孩子們閱讀更豐富的知識來源。
今天，許多教師已經發(fā)現(xiàn)：考試不考課本，仍然可以教書。一些教師開始發(fā)現(xiàn)：離開課本，也可以教書（例如內蒙古包頭市土默特右旗的全國模范語文教師石皇冠）。
筆者認為，為了發(fā)展學生的審辯式思維（critical thinking），最好是“一人兩本”。有比較才有鑒別，在比較和鑒別中才能發(fā)展審辯式思維。
“一人一本”或“一人多本”是為了因材施教。兩千年前的孔子，就明白因材施教的道理。在《論語（先進十一）》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子路）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冉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公西華）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span>
公西華問孔子：對于子路和冉求提出的相同問題，你怎么給出截然相反的回答？孔子說：子路盛氣凌人，所以，我要節(jié)制他。冉求生性退縮，所以，我要鼓勵他。
這就是孔子的“因材施教”理念?！耙虿氖┙獭笔亲顐鹘y(tǒng)的教育理念，也是最現(xiàn)代的教育理念。尊重學生個性差異的教育，是最傳統(tǒng)的人本教育的理念，也是最現(xiàn)代的民主教育的理念。
曾擔任北京師范大學心理系主任、專門從事兒童閱讀研究的舒華教授在與我討論小學語文教育問題時曾說：“絕不是孩子不愛讀書，問題在于孩子沒有好書可讀”。筆者認同舒華教授的看法。我認為，并不存在適合所有孩子的“好書”，對于不同的孩子，存在不同的“好書”。“好書”總是針對特定的學生特點和教師條件而言，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好書”。教育改革，重要的不是去編出一本“好課本”，而是去為孩子們準備出一大批適合不同胃口的“好書”。?